送走了徐升，众人看着萧弘演手里的圣旨陷入了沉思。

茅土分颁，作藩屏于帝室；桐圭宠锡，宏带砺于王家。嘉玉叶之敷荣，恩崇涣号；衍天潢之分派，礼洽懿亲。孝行成于天性，子道无亏；清操矢于生平，躬行不怠；念枢机之缜密，睹仪度之从容。朕式崇宠秩，授以册宝，封尔为七珠岭南亲王，封号秦，永袭勿替。

这诏书着实有些意思。

沈国公沉吟片刻道：“陛下这是何意啊？”

沈静存道：“能有何意，自古藩王不能继承大统，陛下这是把萧弘演登基的路子掐断了。”

沈静存这话太过于直白，不仅让华氏和沈静姝两个女眷有些坐立难安，让在场的男眷都有些侧目。

“我自不是做帝王的好料子。”萧弘演平淡道。

萧弘演自己觉得，同沈静存一个深闺女眷相比，他尚且不如沈静存有政治头脑，更何况是去做帝王呢。

但是萧弘演不知道，沈静存是站在五千年后的制高点上在俯瞰世界，沈静存脑子里装的是比如今一个大周先进和广阔的政治思维。萧弘演实在不用妄自菲薄。

沈静存哼了一声道：“谁是做帝王的好料子？萧弘烨那个二百五？还是皇帝根本没打算培养成接班人的四皇子？”

沈国公看了萧弘演一眼，掩唇假咳道：“静存，慎言。”

吴勋源手心里都握出了汗。

沈静存把手里的圣旨随意往饭桌上一扔，蹙眉道：“知不知道陛下怎么想的，难不成大周的前途还不如他的一时之气？”

沈国公皱眉道：“静存，不可胡言！这种事情是你该讨论的吗？”

沈静存抿嘴不语。

萧弘演握上沈静存的手，拿在手里把玩，道：“大周日后谁都能做这个皇帝。”

那他萧弘演为何做不得？

沈静存感受到了萧弘演汹涌澎湃的野心，笑了笑道：“是啊，谁都能做。”

就要看他是怎么做了。也要看看他能做多久。

萧弘演感受着沈静存回握他的力度，低下头笑了笑。

萧弘演一直是有野心的，不过是存着尽人事，听天命的打算罢了。

而沈静存不一样，沈静存本来是没有任何野心的，老实说现在也没有，若是说她变了什么，那便是从之前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变成了想要扶持萧弘演大业。就是如此简单。

萧弘演握着沈静存的手，道：“我是不愿静存再涉险了的。”

沈静存闻言道：“我知道，但是我应该与你说过的，我会让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于你而言，我不应该是你的包袱和负担，我是你的妻子，我是你的后盾，就算有一天所有人都会背离你，我都会坚定地站在你身边陪着你，因为我知道你是勇敢且正确的。”

萧弘演看着沈静存一本正经严肃的模样，心里闪过一丝酸楚，忙着咧嘴笑道：“静存放心，不会有那一日的，就单单是为了你，我们也要生活在磊落正义之下。”

沈静存心想：西风夜渡寒山雨，家国依稀残梦里。狼烟烽火何时休，成王败寇尽东流。你就算是要起兵谋反，我也支持你，李世民还是杀兄逼父后，才登上皇位的，谁又会对他说半个不字，指责诋毁他不应该夺皇位，不是个好皇帝？千秋万载自古都是成王败寇，其实这世间从来没有所谓真正的对错。也没人能评判。这世间哪有那么多为人衡量的道德准绳。道德都是人定的，而人则是最不道德的生物。

说句不好听的话，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只要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付出再多，失去再多，都无所谓。所谓人性，所谓亲情，在权势的面前，什么都不是！人活着才有权利说话。朝堂之中哪有什么正岐之分，胜者，自然为正。

萧弘演道：“鸿羽先生曾经教我，凡人做一事，便须全副精神注在此一事，首尾不懈，不可见异思迁，做这样，想那样，坐这山，望那山。人而无恒，终身一无所成。我那时才十二岁，自那时起，这个野心在我心里藏了快十年。”

沈静存道：“这不是野心，这是雄心壮志，别说你姓萧，是正儿八经的凤子龙孙了，就是你不姓萧，这也谈不上是什么野心。”

楚虽三户能抗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这是雄心。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这是壮志。

野心是什么？有野心的人是什么样的？

希特勒。

他的影响几乎完全恶毒有害，他的主要作用是使大约三千五百万人丧失了性命。希特勒对人类历史的影响是极端负面与恶劣的。即便是从德国自身的角度去看，希特勒的领导虽然一度给民众带来过难以言表的激情与狂躁，但最终却招致毁灭性的打击，使这个很早就步入工业化行列的国家在二战结束的时候变成了一片废墟，德国人对于这场战争付出的物质与精神代价难以计数。

这叫野心。

沈静存敢就这样笃定地站在萧弘演这边，除了爱他，沈静存还看到了萧弘演骨骼里的阳光。皇帝，在历史上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可以说在权力的金字塔上，皇帝是站在金字塔最顶尖的那一个，俯视众生，拥有着无上的权势与财富，随手便可以决定其他人的生死与命运。诱人至极。皇族也是一个特殊的家族，围绕着代表九五至尊的龙椅，争斗、猜忌、阴谋、嫉妒、算计……层出不穷。就算是对那个龙椅没有欲望的人，也会因为身份而被动地卷入漩涡之中，万劫不复。兄弟之间、父子之间、夫妻之间，亲情、友情、爱情都成为了奢望。无情之人做不了一个好皇帝的。

萧弘演道：“静存还记得黑龙卷轴吗？”

沈静存一愣道：“记得。”

萧弘演道：“倘若大周有一日真的不得安宁了，我定然会镇四海安定，而这皇位要继承，谁去都可以。”

沈静存笑道：“你真是好胸襟呐。”

沈静存又何尝不知，萧弘演敢说这样的话，就证明他敢保证这皇位最后一定是他的。不过这佯装潇洒淡泊的模样，萧弘演这厮倒是和沈静存学了个十足十。

他们二人，终归还是一种人。

我想要的东西，我拥有了，我也不吝啬去分享，但若是我想要的东西还不属于我，我会拼尽全力，有一万种方法让它属于自己。

再论棋，此盘天下为弈。赌一局，成王败寇死生随意。漫天惊雷风雨，四面波澜起。愿为帝，将盛世安平续。

京城茶楼的三楼包厢里，萧弘演看着面前银色的珐琅工艺酒杯里盛满了的红色的果酿，眉眼不自觉地露出一丝温柔，这是沈静存最爱喝的酒。

这时包间的敲门声响起，沈长晟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道：“我们进来了！”

说着沈长晟和华仕泽便走了进来。

萧弘演起身，三人见礼。

沈长晟道：“方才我遇见仕泽时，我以为是巧合呢，直到他同我一道进了这间屋子，才发觉他也是来找你的。”

沈长晟虽然是沈国公府的世子爷，但是却不是由沈国公亲自教养大的，他幼时，沈国公是最难的时候，正跟着当年的皇子们外出办事儿呢，沈长晟是由延勇侯府老侯爷教养长大的。而华仕泽是延勇侯府二房嫡子，二房华老爷建树虽然不错，但是在延勇侯府这等勋贵世家眼里还是不够看的，所以华仕泽自幼也被教养在延勇侯府老侯爷的身边。

这就很妙了，看似比谁都忠君爱国的两个年轻人，骨子里却被一辈子血染江山的延勇侯府老侯爷教养出了一身的反骨。

天下以其身为安危者殆三十年。功盖天下而主不疑，位极人臣而众不疾，穷奢极欲而人不非之，年八十五而终。

“这辈子做臣子，不做奸佞之臣，不做畏缩小臣，亦不做忠烈之臣，不能毫无建树，让君王觉得你没用，随身可以抛弃，不能建树太高，让君王觉得你危险，随身可以要命。”延勇侯府老侯爷当年是这样说的。

沈长晟说了一句：“不若就不做臣子了吧，世家诸侯与高官大臣，我宁选诸侯。”

华仕泽却是道：“既如此，那就做位极人臣，功高今古的大权臣，让君王都不敢轻易得罪的大权臣。”

这俩可都不是什么善茬儿，沈静存早就与萧弘演说过，她这两个兄长可不是什么一根筋的忠臣。

为人臣下者，有谏而无讪，有亡而无疾。作为臣子，可以当面规劝，但不能背后讥讽；可以弃君而去，但不能有所怨恨。这就是华仕泽位居内阁，依旧能够让皇帝放心信任容人的秘诀。

你做错了，我就要纠正你，你要是不改正，甚至还有迁怒于人，那我就拍拍屁股走人，不伺候你了。

君臣之道，恩义为报。这是沈长晟的为臣守则。“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说得通俗一点，也就是互相尊重，你敬我一寸，我敬你一尺。不然的话，反目成仇，两败俱伤，也就君不君，臣不臣；领导不领导，被领导不被领导了。那又能怪谁呢？只能怪他自己不会做领导人罢。

而沈长晟也的确曾经因为国舅爷当街纵马伤及数人性命，而上奏弹劾，因为当时的沈长晟刚刚入朝为官，人微言轻，皇帝并没有当回事，而是命令国舅爷赔了那些伤亡家庭一些银子息事宁人，便算是将此事揭过了。没想到第二日沈长晟也当街纵马，一马蹄踏破了国舅爷的半张脸，还伤了国舅爷的两个貌美小妾，当街扔下一百两银子，悠哉悠哉，扬长而去。

次日上朝时，国舅爷顶着拿着奇丑无比的脸，龇牙咧嘴地要皇帝好好惩罚沈长晟，结果沈长晟没去上朝，沈国公说，昨日听闻沈长晟纵马伤了国舅爷和两个妾室，还扔下一百两银子侮辱国舅爷，他气的不行，已经把沈长晟的腿打断了，此刻正在府中修养，打算下朝后请太医去看看沈长晟的腿会不会落下残疾。

皇帝一听，哪里听不出来沈长晟这是在不满他这个做皇帝的对国舅爷纵马伤人性命一事的处理不妥。国舅爷听了也是青黑红肿的脸上难看的很。

都说了纵马伤人留下银子是侮辱，因此差点被打断了腿，再听不明白就是傻子了。

皇帝一怒之下，罚了国舅爷五十廷杖，禁足三个月，罚奉一年。

结果第二天，国舅爷要死不活地躺在家里，沈长晟光明正大，神采奕奕地来上朝了。皇帝也不好意思怪罪，更不好意思说沈国公和沈长晟犯了欺君之罪，不然这民心他还要不要了，这皇帝他还想不想好好做了。